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刘昶荣

  “小周医生,我的高血压药吃完了,帮我再开点吧”“小周医生,我的牙疼,需要点止疼药”“小周医生,我的手该换药了”“小周医生,我来测个血糖”……

  1月29日上午11点左右,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北川村村医周子豪终于忙完了。这一上午,周子豪一共接诊了32名村民,其中绝大部分是高血压和糖尿病患者来开药。从药房转到接诊处,从诊疗室再转到分诊台测血压,周子豪一上午一刻不停。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当天来看病开药的人比往常多一些。

  周子豪今年27岁,和村里不少老人的孙辈同岁,“小周医生”的称呼也因此得来。他年龄虽小,肩上的责任却很大。北川村位于浙江省最北部,比较偏远,村民日常头疼脑热等小问题都会来找周子豪。此外,村里近200名高血压患者、40多名糖尿病患者,以及65岁以上老年人的体检、传染病防控等工作也需要周子豪负责。

  村医是我国广大农村地区的“健康守门人”。随着越来越多村医逐渐年老退休,亟须培养符合村民需求的年轻村医接班。然而,农村经济欠发达地区,村医待遇不高、发展空间受限,这个岗位对年轻人的吸引力不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国多地通过实施农村订单定向培养等方法,不断提升村医的岗位吸引力。目前,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回到农村当医生。据了解,2023年,全国各地招聘大学生乡村医生超过5000人。

  然而,农村工作条件艰苦、工作繁杂琐碎等客观问题依旧存在,这些选择回农村工作的年轻人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近日,记者带着这个问题采访了浙江、甘肃和贵州3地的年轻村医。

  “我不干了,我要去大城市闯荡”

  周子豪是通过农村订单定向培养成为一名村医的,今年是他工作的第三年,谈及这3年的变化,周子豪说,自己变得从容了一些。

  性格腼腆的周子豪刚来北川村工作时很紧张。前3个月,老村医带着周子豪认识村民,此后,他开始独当一面。上午,周子豪在村卫生室接诊,下午患者少时,他就拿着血压计挨家挨户了解村民健康状况。村里去县城打工的人多,这些人白天不在家,周子豪还会利用下班时间去入户随访。周子豪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村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小周医生”越来越信任。

  和周子豪同岁的王景龙现在是甘肃省定西市陇西县新民村的一名村医。这个大学毕业已3年的小伙儿,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寸头,学生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

  2020年,王景龙刚参加工作时,村民并不认可他。“每天坐在卫生室,根本没人找我看病取药,就算有人来村卫生室,看到我也会说‘小年轻会看什么病,我们还是找村里的老郎中去吧’。”

  王景龙遇到的这个问题,大学生村医基本上都遇到过。绝大部分村民会认为医生越老越专业,而大学生村医刚入职时通常不满25岁。如何获得村民的认可,是这些年轻人当村医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

  为了尽快获得村民的信任,王景龙选择跟着老村医入户随防。那段时间,王景龙白天穿梭于乡间小道,给村里的老人量血压、测血糖、做体检,晚上加班,把采集到的信息录入电脑。

  王景龙记得有一次随访,刚下完大雨,路上全是泥,老村医走在前面,王景龙跟在后面,走几步就摔一跤,摔倒多少次已经忘了,只记得最后是提着鞋走回了村卫生室。那时已是深夜,卫生室炉子里的火也灭了。王景龙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被冻得瑟瑟发抖,吃一桶泡面才暖和了些。当时,王景龙特别委屈,想着:“我不干了,我要辞职,我要去大城市闯荡。”

  除了村民的不认可,年轻村医还需要面对繁杂的实际工作。26岁的王占秀是甘肃省白银市靖远县贾寨柯村的村医,2020年,她从甘肃省河西学院的临床医学专业(专科提前批)毕业后来到村里工作。王占秀说,当初报考医学专业主要是想当医生,没想到村医还需要做这么多非临床的工作,再加上刚开始不熟悉,难免有心理落差。

  和同学交流后,王占秀发现不少人和她有一样的想法,甚至有个别同学违约离开了。王占秀内心也动摇过,但家人并不支持她半途而废。王占秀想着再坚持坚持,先把助理医师资格证考下来。等到第二年,考取了助理医师资格证后,王占秀感觉自己发现了村医工作的价值。

  “小医生”在农村发挥大作用

  2023年春节过后没多久,村民刘卫民就赶到村卫生室向周子豪表达感谢。几天前,刘卫民的父亲吃汤圆突然卡住了气管。周子豪赶到时,看到长期瘫痪在床的老人已经面色苍白、呼吸微弱,立刻从床上抱起老人,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帮助老人排出卡在气管里的异物——半个汤圆皮。

  急救过程中,周子豪感觉老人越来越没力气,“垮掉了,一摸颈动脉,呼吸基本停止了”。周子豪让刘卫民赶紧打120,同时又立刻给老人进行心肺复苏,直至120救护车把老人拉走。

  王景龙记得,有一次给村里老年人体检时,一位70多岁的村民说腰腹疼痛不适,而且这种疼痛有时会向下及背部放射。当时,王景龙怀疑是肾囊肿,他用便携式B超给老人做完肾功能及腹部检查后,提示是右肾囊肿。王景龙建议村民到上级医院复查。

  过了一段时间,王景龙回访这名村民。村民说家里人带他去兰州进行复查,确实是肾囊肿,也做了手术。“老爷爷特别高兴,都是感谢的话,说他不舒服很多年了,一直以为是劳累所致,要不是这次检查,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王景龙说。从这以后,王景龙每次下乡随访,这名村民都会邀请他去家里吃饭、喝水,给他带自己家种的蔬菜水果,“正是遇到了这么多可爱、善良的村民,让我越来越舍不得离开这里”。

  除了给村民看病,王占秀也在看似琐碎的公共卫生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当地村民饮食口味偏咸,王占秀管理的近千名村民中,有319名高血压患者,其中还有约30名是不到40岁的年轻患者。高血压患者需要清淡饮食,减少盐的摄入,这相当于要改变当地村民的饮食习惯。王占秀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村民超量吃盐的危害。后来王占秀发现,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接受这个观念,村民还会主动学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和她交流。

  在新冠疫情防控过程中,村医负责了大量乡村疫情防控工作。2020年大年三十那天,在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望谟县石屯镇,正准备吃年夜饭的村医岑都接到乡镇卫生院的电话通知,需要召开紧急会议。30岁的岑都不是农村订单定向培养的大学生村医,而是通过当地乡镇卫生院的招聘成为村医的。岑都服务的村子离家16公里,挂了电话,她立即骑着摩托车连夜赶山路回到卫生院。紧急会议上,岑都接到任务,作为村医,她需要去村子里筛查从武汉回乡过年的人。

  当时,岑都所在的村有一名嫁到武汉的女性回村过年。岑都没有回家,戴了普通医用口罩就去给村民测量了体温,发现她没有发烧。折腾完一圈,已是深夜,岑都索性不回家了,住在村卫生室里,她的“年夜饭”是在村里超市买的方便面。

  刚到这个陌生的村子工作时,岑都也经历了“磨合期”。坚持下来后,岑都和村民的关系日渐融洽。现在,村民们不仅会找岑都拉家常,到了饭点还会热情邀请她去家里吃饭。这种亲近的氛围让岑都很喜欢,虽然离家远,岑都在这里当村医的心却越来越坚定。

  “国家给咱撑腰”

  被村民的热情温暖着的村医不只是岑都。王景龙说,村里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每次回家都会带着大城市里的好吃的孝敬老人。老人们不舍得吃,攒着留给重要的人,自己便在其中。王景龙觉得,自己有时候像是这些老人们的亲孙子一样。

  王景龙通过定向培养成为村医后,也有不少年轻人向他咨询工作前景。王景龙会毫不犹豫地推荐这份工作。在他看来,村医不仅可以为家乡作贡献,而且是一份受到村民尊重的工作。当然,刚开始工作时遇到的困难也会跟他们说清楚,如何选择还在他们自己。

  记者从王景龙所在的陇西县卫健局获悉,县里一共有54名大学生村医,随着村医待遇的不断提高,大学生村医的流失率也在降低。尤其是2020年之后,除了个别违约的大学生村医之外,基本都留了下来。就甘肃省而言,截至2023年年底,全省共招录1041名医学专业高校毕业生到村卫生室执业。

  2023年年底,中央编办、国家卫生健康委等五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做好大学生乡村医生专项计划编制保障工作的通知》明确要求,符合要求的大学生村医通过事业单位公开招聘,择优聘用为乡镇卫生院工作人员、在村卫生室工作,按程序给予事业编制保障。“甘肃省紧紧抓住难得机遇,稳慎组织大学生乡村医生编制保障工作。经过严格认定,除个别人外,绝大部分大学生乡村医生符合编制保障资格。”甘肃省卫生健康委基层卫生处处长张军莉在接受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时说。

  得知这个消息后,王景龙很兴奋,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坚持没有白费,而且今后也有了更多保障。“国家给咱撑腰,咱还担心啥干不下去?”

  周子豪所在的长兴县,2023年通过农村订单定向培养方案共招聘了10名大学生村医。包括周子豪在内的这些村医通过助理执业医师考试后,即可获得编制。长兴县卫健局社区和妇幼卫生科科长许辉表示,这为毕业生提供了一条新的就业途径,同时也是一种人才向基层回流的工作导向,是对基层卫生人才队伍建设和服务能力的有力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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