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歲出頭剛到報社上班時,和領導一起去某單位拉廣告。

別問我,報社記者為啥也要拉廣告,問就是報社這種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收入來源並不是靠財政補貼的那點杯水車薪,而是靠包括編輯記者在內的所有員工拉廣告支撐。

話說,那天,因為我的領導和那傢單位的領導相談甚歡,廣告贊助的事兒,差不多敲定瞭,就約著一起去吃飯——當然是我們請客。

吃完飯,贊助單位的禿頭領導又鬧著去唱歌,我的領導眼睜睜看著經費在燃燒,卻隻能像春晚上的本山大叔那樣,強作歡顏地拍著破棉絮口袋說:“咱,不差錢。”

唱歌正酣時,禿頭領導邀請我和他跳舞,性格耿直得像鋼鐵直男的我,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會,我不會,我真的不會……”

他用肥厚油膩的大手,一把將我拽起來:“跳舞有什麼難的,哥教你。”

我拿眼向我的領導求助,發現他為瞭拿下這單贊助,已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當然,KTV包間裡還有一個我的同事,和對方單位的兩個人,他們都在扯著嗓子唱情歌,根本不知道我已身處水深火熱。

跳舞的時候,都說瞭什麼,如今我已不大記得。

我至今想起來仍輕微反胃的,有這樣兩個細節。

一個是,禿頭領導趁機摸瞭我的屁股,說瞭句“到底是年輕姑娘”;

另一個是,因為之前飯桌上,我領導誇下海口,說我是老總親自挑選的人才,文筆特別好,傢在外地,努力上進,跳舞時禿頭領導就問我:“你現在是買房還是租房?”

當我為自己還沒錢買房報赧,羞愧地說出“租房”時,禿頭領導一身酒氣地靠近我,摩挲著我的手說:“哥給你租套房唄。”

那一刻,我最大的恐懼,竟然不是意識到這是性騷擾,而是KTV包房裡的其他人,會不會聽見這句話,進而認定我輕浮?

親愛的朋友們,別看我今天寫文一套一套的,年輕的我真是非常幼稚又懦弱。

明明被人冒犯瞭,卻像個做錯事的傻子那樣,故作豪爽地:“不用,不用,我工資七八千呢,租得起房。”

站在40歲人生的門檻上,我當然有理由譴責20多歲的自己:

“明知道禿頭看起來色瞇瞇的,為什麼還要和他跳舞?為什麼不堅定拒絕?他動手動腳時,為什麼不扇他一耳光,還賤兮兮地陪他接著跳?他說要給你租房時,為什麼沒有當眾吐他一臉痰,然後把他的性騷擾揭穿?”

是啊,為什麼?

直到後來,我不再年輕,開始寫情感專欄,開始成為很多人的心靈樹洞,開始走進很多人的情感秘境,開始發現幾乎每個女子(不管黑白醜俊)年輕時幾乎都曾遭遇過性騷擾的隱痛,我明白瞭一個真相:

當年,是真的沒有辦法啊。

沒有堅定的認知,沒有勇敢的路徑,沒有反擊的武器,沒有足夠的底氣,沒有丁點的權力,沒有叫板的資本,沒有對抗的力量……

甚至,沒有體面的尊嚴。

年輕的孩子,尤其是出身貧寒的年輕姑娘,因為自卑和一無所有,因為羞恥和自我懷疑,自幼就沒有接受過來自父輩傳授的生存經驗,更匱乏和這個社會潛規則博弈較量的歲月饋贈。

總想著靠自己的善良和厚道,赤手空拳地闖天下,諸不知捧出瞭全部的努力和真心,卻一點點看見瞭成人世界赤裸裸的齷齪與惡心。

但。

這個世界的殘酷與公平之處,都在於懵懂無知、一無所有的女孩,隻要有足夠的堅韌與清醒,在跌跌撞撞、隱忍委屈中,也會一點點成長為走路帶風的大女人。

所以,多年後,當我結瞭婚,生瞭娃,靠筆耕不輟的碼字也擁有瞭自己的一小片天下,在某個場合又偶然和已經退休的禿頭相遇。

他滿臉褶子地堆出笑容,激情滿懷地和我憶當年,客客氣氣地對我贊賞有加,並希望引薦他的女兒和我認識時,我隻是覺得好笑。

我好笑的不是他假裝忘記瞭當年對我的騷擾。

我好笑的是,當一個不好惹的中年女人,終於擁有權力和尊嚴、主場和舞臺,再也沒有男人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地騷擾冒犯她。

就像,我那個長著娃娃臉的女性朋友,去做公益時認識一個開廠子的老男人。

老男人加瞭她的微信,就開始拐彎抹角說騷話。

她毫不客氣地指出他的油膩,並把自己名下有兩傢企業的事實故意透露給老男人時,老男人立馬就蔫得像遇見教導主任的壞學生,恭恭敬敬地在微信上喊她“老師”。

是的啊,朋友們:

性騷擾這種事兒,從來不是性欲的問題,而是權力的問題。

不信,你想想啊,史航也好,章文也好,演藝圈和高校圈裡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佬大師也好,他們的咸豬手,為什麼隻伸向初出茅廬的女孩,而不敢伸向女導演、女校長、女制片人、女企業傢?

因為,權力是最好的春藥,而欺軟怕硬是人性致命的弱點。

所以,當“前知名編劇”史航的性騷擾事件越演越烈時,作為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女作者,我願意站出來,坦坦蕩蕩地說:

那個受害女生,包括那群受害女生,我認識。

雖然,我不知道她們姓甚名誰,但我理解她們的感受,懂得她們的講述,共情她們的隱痛。

我知道她們就是我,就是我們,就是遭遇過性騷擾、從弱小到強大、從沉默到吶喊的每個女子。

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

一個人的指控可能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幾十個人的同時指控隻會證明一個壞人。

朱軍當年身陷性騷擾案,我們為什麼存疑?

因為除瞭弦子在西方媒體煽風點火下的舉證,再也沒有其他女生站出來的佐證。

為什麼史航身陷性騷擾案,除瞭像他一樣油膩猥瑣的老男人幫腔,幾乎所有的媒體和網友,都一邊倒地選擇相信受害人?

因為,拋卻以貌取人的偏見,拋開史航十多年沒有任何作品隻靠自吹自擂混江湖的伎倆,重要的一點兒是:

如果他不是性騷擾慣犯,幾十個女生不太可能同時站出來,指認他這個過氣的文化油子和京圈閑人。

時間可以埋葬醜陋的往事,但相互佐證的記憶,是另一種呈堂證供。

從沉默到吶喊,從隱忍到曝光,折射出女性集體的覺醒和成長。

站出來曝光史航的小默,袒露當年被騷擾經歷的我,還有更多從這樁公共事件出發說出自己憤怒的女子,都是在覺醒中成長的女性。

因為覺醒,所以從“天啊,好丟人的恐慌中清醒過來,不再認為被騷擾是因為“我不好或不正經”

因為成長,所以敢於直面自己當年的恐慌和懦弱,敢於承認年輕的羞恥和無力,敢於站在這個春日的陽光下,去擁抱年輕時哭泣的自己,並告訴更多經歷過或正經歷性騷擾的同類:

“這是壞人的惡,而不是我們的錯。”

相比男性,女性總是要經歷足夠多的時光,才能在自我懷疑、自我重建、自我拯救、自我喜歡中打撈出勇敢且赤誠的自己。

這是事實,不管男同胞是否認同。

法律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吶喊任何時候都有意義。

為史航叫屈的一些人質問那些女孩:“證據呢?為什麼不報警?光寫小作文有什麼用?”

是的,舉報要有證據。

但,就如我在文章開頭講述我個人真實的經歷那樣,你問我要證據,我也拿不出來,你讓我報警,如今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我要寫出來,被史航性騷擾的小默們要說出來,更多被性騷擾帶進抑鬱沼澤的女同胞要喊出來,並不僅僅是為瞭達到法律上的懲戒,還有通過造勢威懾更多肆無忌憚的咸豬手:

法律夠不著的地方,還有輿論。

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

不管你是著名編劇還是大佬教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歷史舊賬一樣可以把作惡者釘到恥辱柱上。

套用魯迅先生的話說:

吶喊的意義,是為瞭慰藉那些在寂寞中奔馳的勇士,使他們不憚於前驅。

也是為瞭警告那些在黑暗中作惡的懦夫,讓他們忌憚於光明。

感謝這個逐漸變平的互聯網時代,讓更多人成為媒介,讓更多人能吶喊,讓更多人得公平。

史航們,滾蛋。

姑娘們,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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