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愛紀伊生前照。

“現在的我,已經到瞭精神崩潰的地步。”

作者:劉瀟

9月30日上午7點,日本兵庫縣寶塚市一座高檔公寓樓頂,一名女性縱身一躍,跌落在小區花園裡。

警方在位於18層的樓頂發現死者的挎包,通過身份證件確認瞭死者身份。

她是日本國寶級藝術團體寶塚歌舞團演員:有愛紀伊。

· 事發後,寶塚歌劇團官網發出演出中止公告。

當時,有愛出演的歌舞劇《PAGAD》才剛上演一天。事發後,有愛的粉絲“紛紛殺到”,要寶塚高層拿出解釋。寶塚以“演出者身體欠佳”為由,宣佈演出延期,不予置評。

· 寶塚大劇場門口張貼停演告示。

然而,平平無奇的“身體欠佳”通知背後,深藏著這傢百年歌舞團裡的可怕內幕。

“榨菜千金”成瞭新星

29日,演出首日,有愛給母親發送瞭一條短信:“原本28日晚上就想從樓上跳下來,現在的我,已經到瞭精神崩潰的地步。”

· 29日,自殺前一天,新人公演後的有愛眉眼中透露出痛苦。

演出後,有愛就像往常一樣回到瞭公寓裡。誰都不會想到,隔天早晨她會縱身一躍。

其實在這之前,有愛憑借著堅韌和努力,已成為歌舞團宙組(新人組)頭牌,即將在新人公演中一展身手。所謂新人公演,是指讓新人出演上級生(學長)演過的劇目,臺下觀眾多為演藝界評論傢和上級生,獲得他們的點評和認可非常重要,可謂新人正式踏入演藝圈的門票。

幾年來,有愛的粉絲一直在支持著她,看著她從配角一步一步熬出頭,成為宙組頭牌。期間,有不少同樣前途有望的新星,或受不瞭嚴苛的環境,或苦於寶塚內部體制壓迫,紛紛離開。有愛離世後,一名粉絲悲傷地評論:“有愛是這麼些年唯一一個熬出頭的,沒想到卻發生瞭這種事。”

1998年4月,有愛生於日本京都市。她原名井上奈美,還有個雙胞胎妹妹井上茉美。姐妹倆不僅顏值高,還是京都一傢140年老字號“近為”的千金。除京都本店外,“近為”還在日本各地開設有多傢日式榨菜分店和工廠,並提供價格不菲的京都高級料理服務,是響當當的京都大戶。

在外人看來,姐妹倆生活優越、前途似錦,令人羨慕。

· 有愛傢經營的京都百年老店“近為”(圖源:“近為”官網截圖)。

父親非常寵愛姐妹倆。姐妹倆進入寶塚後,收入不算高,父親為二人在寶塚大劇院附近買下一戶兩臥室高檔公寓,陽臺上可以俯瞰流經寶塚市的武庫川,以及河對面的寶塚大劇院。姐妹倆不需要像其他寶塚成員那樣住集體宿舍,通勤隻需步行。姊妹情深,鄰居經常能看到兩人一起出入。

· 姐妹倆居住的高檔公寓,總高18層(圖源:谷歌地圖截圖)。

在經歷瞭兩年的嚴格培訓後,2017年,有愛從寶塚音樂學校畢業,進入寶塚歌舞團,參演小角色。經過5年的努力,有愛已成長為最有前途的新人,擔任新人主演,也因此成為粉絲心目中的頭號新星。

· 有愛的劇照。

國寶歌舞團的另一面

成為寶塚歌舞團的新星,意義非同一般。這要從寶塚歌舞團在日本極高的歷史地位說起。

1914年,日本阪急企業創始人小林一三在兵庫縣寶塚市創立寶塚歌舞團。最初,它僅是一個有20名少女的巡回演出團,100多年後發展為擁有400多名成員、4000多名畢業生,在全日本乃至世界享有盛譽的大型舞臺表演團體,是世界巡演次數最多的歌舞團。

2020年,寶塚歌舞團三大頭牌來華演出,在北京和廣州兩地登臺後大受好評。

另外,寶塚也培養出瞭天海佑希、黑木瞳等橫跨影視、歌唱界的女星。一些中國歌舞演員也曾在寶塚歌舞團接受過培訓。

· 天海佑希。

如今,寶塚歌舞團總部位於寶塚市的寶塚大劇場,那裡是其最重要的根據地,吸引著大批粉絲前來觀劇。另外,歌舞團還在東京開設瞭東京寶塚劇場。由於寶塚歌舞團名氣太大,以至於提到寶塚,人們受先想到的是歌舞團而非寶塚市。

· 粉絲們在寶塚大劇院前蹲點追星,男役(撐傘者)尤其受歡迎。

值得一提的是,從創立至今,寶塚歌舞團成員全部為未婚女性,男役(男性角色)也都由女性飾演,擔當男役的成員往往長相英氣十足,擁有不少女粉絲,比如天海佑希就是男役出身。有愛的雙胞胎妹妹井上茉美(藝名一禾藍)比姐姐早一年入團,由於長相帥氣,大多時候出演男役。有愛則出演娘役(女性角色)。

· 有愛紀伊(右)與雙胞胎妹妹一禾藍(左)。

正式登臺前,團員需在寶塚音樂學校接受嚴格訓練和教育。在日本,有“東之東大(東京大學),西之寶塚”的說法,可見寶塚音樂學校以及寶塚歌舞團的行業地位,但也暗示瞭寶塚殘酷的選評與淘汰機制。

· 寶塚音樂學校學生(圖源:寶塚音樂學校官網)。

寶塚音樂學校畢業生會被分配到各組,組別有“花、月、雪、星、宙”5組,外加1個“專科”特別組。

· 寶塚歌舞團劇照(圖源:寶塚歌舞團官網)。

從寶塚音樂學校畢業後,有愛被分配到瞭以新生代著稱的宙組,妹妹則被分配到瞭專門演出日本傳統故事的雪組。

· 淡紫色“宙”字為宙組標識(左下方)。

然而,正是這支號稱日本國寶級的歌舞團,近年來連爆醜聞,越來越藏不住瞭。此前,曾陸續曝出團員退團的新聞。根據日本媒體報道,這些被迫離開的演員都曾被霸凌,然而寶塚高層“能量”很大,迅速將相關新聞壓下去 。

直到有愛離世,日本社會才猛然聯想到前不久因醜聞塌房的傑尼斯,開始對寶塚歌舞團這些年的行為進行全盤審視。

寶塚歌舞團理事長木場健之對內部霸凌事件一口否定,但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聘請外部律師組成調查小組,以第三方調查組身份介入調查,歌舞團內部人員一律不允許參與。

目前,調查組正在問詢宙組成員。

有愛離世後,傢人悲痛萬分。近為官網上顯示:“10月1日,本店休業一天。”

隻能跪著洗澡

根據《周刊文春》在今年2月的報道,有愛紀伊曾遭受到天彩峰裡霸凌。

天彩原名芥田樹裡,1997年3月出生於寶塚市,在寶塚市濃厚的歌舞氛圍中長大,可謂名副其實的土著,優越感很強。小學時候,她觀看瞭寶塚歌舞團名作《凡爾賽的玫瑰》,一見傾心。

來自日本國內外的粉絲圍繞在頭牌周圍,送上鮮花、禮品、榮耀,她看在眼裡,從此立志要成為寶塚歌舞團頭牌。

· 天彩峰裡(圖源:寶塚歌舞團官網)。

在歌舞團內,由於天彩經常出演西洋故事裡的人物,大傢給她起瞭個洋氣的愛稱“朱麗”。

寶塚校訓:清、正、美。諷刺的是,寶塚歌舞團內部,堪比一部部宮鬥劇,每個姑娘都削尖瞭腦袋往頭牌的位置鉆,一雙雙大眼睛盯著同伴的一舉一動,誰要是成為新頭牌,就會成為全體成員的“關照對象”。

身高一米六的天彩,被錄取前發現歌舞團近年傾向招募個頭高的新人,於是每天花大量時間拉伸四肢,就為瞭能增加身高。進入歌舞團後,憑借天賦,天彩很快成為宙組中的頭牌。

然而,2017年有愛登臺以來,聚光燈就離開瞭天彩。同樣在宙組的有愛,傢庭環境優越,平時打扮時髦,還“奪走”瞭天彩的宙組頭牌位置。作為早4年進入寶塚的天彩咽不下這口氣,於是不斷找機會打壓有愛。

一次,天彩以上級生指導下級生燙劉海為由,將加熱後的燙發棒摁在有愛額頭,造成燙傷。事發後,有愛保持沉默,直到今年2月,才以“A子”身份向媒體透露。

不僅如此,各方面都很優秀的有愛,成為瞭其他上級生們眼中的“不祥物”,經常遭到無端責罵。這種責罵美其名曰“指導”,其實就是揪小辮子,有時甚至會持續到半夜,在社交媒體LINE的群聊中,充滿瞭“把你揍飛!”“快些謝罪!”等暴力言辭。有愛隻能以“對不起”“請原諒我”回復,卻招來更多劈頭蓋臉的責罵。

有愛被上級生霸凌,同屆生也都膽大放肆起來,把嫉妒一股腦潑向她。曾有一名同屆生當著所有人面說:“憑什麼她能獲得頭牌位置?太不公平瞭!”

受著夾板氣的有愛,在寶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但她還不能在公眾面前表現出這種痛苦。

事發後,一名匿名人士接受日媒采訪時透露:“寶塚是一個非常傳統的縱向圈子,新人不能對前輩提出任何意見,甚至時時刻刻充滿著潛規則,比如:‘上級生行動之前,下級生就應察覺,並早一步行動’,禮節既繁瑣又苛刻。”

日本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寶塚歌舞團內部也沾染瞭這種習氣。雖然都是女生,但不知從何時起,擔當男役的女生地位比娘役高,就連在澡堂洗澡都體現出這種尊卑:娘役隻能用水盆在澡池子裡舀水,跪著沖洗,男役則享有獨立沖澡龍頭,以及在大澡池子裡泡澡的特權。

“絕無霸凌事件”

其實,十多年來寶塚歌舞團醜聞不斷。

早在2008年,寶塚音樂學校就發生過臭名昭著的集體霸凌事件。

當年,96屆學生開學後不久,宿舍裡頻繁發生盜竊。學生鈴木鬱子被全體同學污蔑為小偷,並被學生委員會扣上瞭“從中學時代就有偷盜癖”的帽子。學生委員會對她采取一系列霸凌手段,比如禁止她使用宿舍洗衣機,必須於每天凌晨5點在衛生間手洗衣物,不定期地對她關禁閉等。

事發後,寶塚高層怕事情鬧大,不僅沒有阻止集體霸凌,反過來不停威脅鈴木,稱其“神經質”,逼她主動退學。法院介入後,鈴木雖然保留學籍,但在畢業後被寶塚高層禁止加入歌舞團。

歌舞劇事業被葬送的鈴木,5年後無奈進入瞭色情行業。

男役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寶塚男役頭牌禮真琴技藝高超,是為數不多的歌舞全才,魅力四射,女粉絲眾多,常有觀眾在觀看演出時熱淚盈眶。

· 禮真琴。

然而,今年8月,禮真琴緊急休演瞭一個星期,外界議論紛紛。有媒體爆料,優秀的男役能吸引大量女粉絲,不僅場場爆滿,連昂貴的周邊產品都被一掃而空,是寶塚的“提款機”,於是,寶塚長期過度壓榨禮真琴,讓其不停演出,身體疲勞程度已到極限。

不久前,一名宙組女役受不瞭上級生霸凌,被迫離開寶塚。但她同樣無路可走,最終和前輩鈴木一樣,淪落至色情行業,令人唏噓。

今年2月,《周刊文春》爆料稱,有愛受到霸凌後,寶塚高層繼續發揚“沉默是金”的傳統,既不開新聞發佈會,也沒做任何澄清。有網民寫道:“團內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高層的表現就像與自己毫無關系一樣。”

有愛去世再次將寶塚歌舞團推到瞭風口浪尖,理事長木場健之才不得不召開新聞發佈會。會上還出現瞭極具諷刺的一幕。

· 新聞發佈會上的木場健之。

當時,一名記者質問:“今年2月曝出有愛被上級生燙傷之事後,你們是如何進行內部調查的?”木場回答:“我們與全體學徒進行瞭一對一面談。據瞭解,在我們歌舞團內部,上級生給下級生提供發型建議是常有的事。”

然而,據匿名人士向媒體透露,事情曝光後,上級生緊急召開“辨明會”——雖然這聽起來像給下級生辨明是非的活動,實際上卻是上級生主持的“洗腦會”,讓下級生一個個口頭復述“絕無霸凌事件”。

有愛去世後,歌舞團全體學員再次統一收緊口風。木場則強調:“寶塚歌舞團本來就是個類似學校的組織,集體感很強。學徒們都很年輕,在少子高齡化的日本,她們基本沒遇到過身邊人去世的事情,有愛去世後,學徒們內心都很難過,心理建設也很難。”

對寶塚這種風氣,日本《女性周刊》的記者如此評論:“如果下級生在舞臺上出瞭岔子,下臺後會遭受嚴厲的指導,甚至發展成極其惡劣的霸凌。宿舍裡沒有外人,是一個上級生擁有絕對權力的黑暗房間。下級生常常因為害怕報復,不敢求救。”

正是這種可怕的沉默與縱容,才讓寶塚成為密不透風的“黑屋”,其中發生的事情,外界也許永遠無法知道。有愛的死,能否成為揭發寶塚內幕的序章?日本輿論很關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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