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現在的女明星樹立人設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和女性氣質劃清界限。

喊女明星“老公”是經典操作,“總攻”人設也被各路女演員搶著要。

戚薇是“戚哥”,周冬雨是“冬叔”,孟美岐走紅時被粉絲成為“山支大哥”,楊紫的性格優點必有跟所有男明星處成兄弟。

最近要出新劇《以愛為營》的95後小花白鹿,也在各種場合公開表示“我本人比較排斥娘的東西”。

參加綜藝的時候會cue自己“我不是女嘉賓,我是男嘉賓”。

采訪的時候也會滿意地陳述現狀“大傢都好像真的把我當男人看,很不娘”。

包括被問到自己演過的角色更喜歡誰,白鹿也會表示“比較喜歡不娘的、像男人的角色”。

請粉絲們先別急著生氣,她姐挺喜歡白鹿的,希望她這樣的95花闖出一片天。

隻是,當很多女演員都在回避女性氣質時,背後一定有什麼原因。

“娘”真是什麼壞詞兒嗎,大傢都避之不及?

女人中的「漢子婊」

女明星發表的與女性氣質割席的言論,並不少見。

出演《狂飆》的李一桐,曾回憶自己改藝名的過往。

那時經紀人給瞭她6個名字,“有個名叫‘李碧瑤’,非常女性化,非常娘”,於是她選瞭“李一桐”,因為比較中性。

圖源:《四味毒叔》采訪

《浮屠緣》的女主陳鈺琪也說過:“不喜歡粉色,太娘瞭。”

當時,工作人員在一旁繼續誇誇“穿粉色很好看,在光下很仙氣”,陳鈺琪回:“你果然是個女孩。”

該片段爆上熱搜,引發瞭不小爭議。

不喜歡某個名字、某個顏色再正常不過,但以“太娘瞭”為原因為什麼總讓人感覺不適?

可能和使用的語境,不無關系。

在如今輿論場中,“娘”是被嫌棄的粉嫩色彩,是柔弱、無力量的謙詞,是愛撒嬌”“嬌滴滴”刻板印象。

總是貶義使用,早就人見人嫌。

還記得綜藝《小小的追球》,三金影後周冬雨嘗試“極地射擊”時被槍的後坐力彈瞭一下,於是半自謙半開玩笑地說:

“我太娘瞭,對不起。”

圖源:《小小的追球》

《青春有你》選秀出道的趙曉棠,曾經發博文和團隊開玩笑。

其中喊話執行經紀鄧女士:

“你下次再給我娘我就給你一拳,讓你知道社會險惡,女孩不能隨便撒嬌。”

這顯然是對“女性詞匯”的污染,對“女性特質”的污名,於是白鹿、陳鈺琪等女星也這幾句話就備受爭議。

但她姐,不是要去揪住幾句陳年發言不放。

其實,女明星普遍回避女性氣質的選擇,不難理解。

這是在打“安全牌”。

一方面是為瞭讓自己不成為靶子,在戲中戲外不被“緋聞”狙擊。

另一方面則是,在所謂吃“性別紅利”的職業中,女性擁有的“紅利”反而更像是陷阱——

好像隻有與“性資源”劃清界限,才能看起來不像“花瓶”,才能被認可專業與能力。

而這當然不隻是女明星的處境。

幾乎每個女性,在一生中都有過突如其來的瞬間,陷入對自己女性身份的“厭棄”中。

無數個這種時刻,構成瞭她們的生活。

比如女孩要隨著發育,習得遮掩身材,可是內衣麻煩又難合身,站在大街上看著男人外露的啤酒肚;

她或許會感嘆:“當男人真好,可以赤裸上身。”

女性來瞭例假之後,痛經、經前焦慮、月經貧困紛至沓來,正常的生理現象“經血”被教育成骯臟之物、忍痛成為美德;

她或許也會暗暗發誓:“下輩子一定不要再做女生。”

圖源:《俗女養成記》

上學時,“男孩後勁大”“女孩隻會死記硬背,學不好理科”等說教縈繞耳邊;

她或許並不出於喜歡,隻是為瞭證明自己和那些“笨蛋女孩”不同,於是填瞭理科的志願。

圖源:《脫口秀大會》

職場上,女性目之所見的偶像,各行各業皆為男性,影視劇中,所有成就都被男性摘得;

她或許試圖靠近“男性特質”,來靠近世俗的成功。

《毒舌律師》中女律師成為陪襯

裙擺隨風飄揚,視線的打量、咸豬手侵犯、偷拍的鏡頭如影隨形;

她或許因為厭惡人們對裙底的窺探,於是選擇拋棄裙子、穿上長褲。

“撒嬌女人最好命”成為營銷金句;

可她或許不願意成為被照顧的客體,於是和嬌嗲割席。

《撒嬌女人最好命》海報

人人說“女性就是情緒化、歇斯底裡”;

可她或許想要闖出一番天地,隻能用“去性別化”的幹練外表武裝自己。

......

女性特質被批判成不專業的、危險的、旁門左道的。

於是那些在學業上、事業上、社會角色上,都宛如走鋼絲一樣小心翼翼的女性,為瞭不被擠出賽場,大多會選擇——讓自己更像一個男性。

但遺憾的是,和所謂的“女性特質”劃清界限並不是出路。

光譜的兩端都是死胡同——她們向左走,被鑒茶、鑒雞、鑒媛;向右去,還有被潑來的臟水,“漢子茶”“漢子婊”。

白鹿、陳鈺琪不喜女性特質的發言,成為瞭她們的黑料。

各個視頻平臺上常有“教你鑒別漢子茶”“揪出那個漢子婊”的爆款,戀愛綜藝裡對女生評價“漢子婊”“裝”“有心計”“沒分寸”等彈幕滿屏飛。

tiktok上也有很多這種對這類女性——“pick me girl”的模仿、諷刺視頻。

視頻中被演繹的形象,總是炫耀飯量、和男性稱兄道弟、稱自己不愛化妝、厭惡裙子......稱自己和大部分女性不同。

這種狙擊已經突破次元壁。

連迪士尼的“達菲傢族”中的兩位頂流“星黛露”“玲娜貝兒”的粉絲彼此掐架時,也會互相抨擊“綠茶”“漢子婊”。

鑒茶和鑒漢子茶,已經到瞭些許魔怔的地步。

男人中的「娘娘腔」

這種評判標準傷害的不僅女性,男性也同樣成為“氣質霸權”的受害者。

“娘炮”,成瞭男明星、小鮮肉的罪名。

偶像藝人甘望星在機場被男路人多次喊叫“娘炮”,進行挑釁。

《開學第一課》男藝人表演,被傢長舉報“娘炮”“教壞小朋友”。

2021年一份發佈文件提出——“堅決杜絕‘娘炮’等畸形審美”。

男藝人出現在公共視線中,哪怕隻是唱跳、打耳洞、化妝、天生音色細膩......

都能成為所謂“娘”的佐證。

由此而來的攻擊,肆意發生。

國內的偶像養成系三小隻組合TFBOYS,出道後被罵“掏糞男孩”;

韓流101系偶像選秀綜藝《偶像練習生》C位出道的蔡徐坤處在風口浪尖,“雞你太美”的爛梗現在還在污染網絡。

哪怕甘望星曾是國傢二級運動員,體質健碩,可還是被人用“娘炮”二字進行羞辱。

編劇汪林海稱“花美男”藝人為“不男不女”,甚至認為其能威脅國傢審美。

這種非黑即白的論調之中——

少年的陰柔氣質,逐漸成瞭“誤國”的元兇。

2020年,一則表示要防止“青少年女性化”的提案引發輿論,教育部做出回應:“要註重學生‘陽剛之氣’的培養。”

引人玩味的是,提案稱“中國的青少年有柔弱、自卑、膽怯等現象”,並把這種現象命名為稱之為——

“男性青少年女性化”。

部分大V一擁而上,怒吼:

“中國男人的血性去哪裡瞭?”

“少年‘娘’則國‘娘’”

於是細膩、溫柔的少年們成瞭需要被矯正、被教育、被治療的“異端”。

針對“男子漢教育”都培訓中心並不少見,北京某機構便會收取高昂學費,通過讓“問題男生”閱讀《男子漢宣言》,激戰遊戲等手段來強化“男子氣概”。

似乎除瞭“陽剛之氣”之外,一切其他特質——女性、溫和男性、非二元性別特質——

全部都被抹去,隻能緘默、隱身。

於是,基於SOGIE——即Sexual Orientation, Gender Expression and Identity,(性傾向、性別表達與性別認同)的暴力頻頻發生。

辯手席瑞,兒時因為喜歡玩跳皮筋被罵變態,親戚和他說:

“男孩要有男孩的樣子,陽剛點。”

圖源:TED

出演《想見你》的施柏宇曾被罵“娘娘腔”、被“脫褲子”,直到他長得越來越高大壯實,看起來像“男性同盟”的一員,校園霸凌才收瞭手。

圖源:《演員請就位》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捱到長大。

2000年時,臺灣省的葉永志死在校園的洗手間內,此前他一直遭到男同學的“娘娘腔”嘲笑與暴力霸凌。

一個關心相依為命的母親、會做飯分擔傢務的溫柔少年,就在社會對暴行的默許下,心跳停在瞭15歲。

圖源:《玫瑰少年》

在25歲生日離世的攝影師鹿道森,也有過同樣的黑暗回憶。

隻是因為他禮貌、愛幹凈,而男孩子要“打架鬥毆說臟話”才看起來“陽剛”,於是他被叫做“雞婆”“假姑娘”,被排擠、被威脅、被逼著下跪。

當“娘”成為男性和女性,生命不可承受之痛,不由得發出疑問——

如吳青峰所說:

“為什麼娘會成為貶義詞呢?女性化的特質有什麼不好嗎?女性不好嗎?”

圖源:《愛思不si》

遺憾的是,語言的暴政依然在上演。

人們討厭信口開河、蹭熱度的於正,但要罵他“死丫頭”“老嫂子”

體重管理失敗、日漸油膩的男明星,會被形容成“姨化”“大媽”

對女性的歧視,對女性年齡的惡意,體現得淋漓盡致。

否定女性氣質?

還是否定「否定女性氣質」的女性

“不要當娘炮”“我本質是個男的”“女漢子”……想必大傢都已經感受到這些話有點不舒服的原因瞭——

好像“娘”“女性化”“像個女人”都是貶義詞,就會低人一等;而“先生”“漢子”“像個男人一樣”卻是某種誇獎,男子氣天然高貴。

生而為女,我做錯瞭什麼?

其實這是社會玩的一種很有迷惑性的圈套。

人類學傢蓋爾·盧賓提出人身上有兩重性別,一個是生理性別(sex),指兩性生理結構上的差異,這是自然形成的。

還有一種社會性別(gender),是指兩性在角色、行為、思想和感情特征方面的差異。

劃重點,社會性別其實是社會文化構建的結果。

很多現在認為屬於女性氣質的東西其實最初都用在男性身上。

譬如19世紀時期,粉色被認為是屬於男孩的顏色,《衛報》曾寫說,媽媽們認為粉色更堅定適合男孩,而藍色更浪漫適合女孩。

再比如歷史上絲襪和高跟鞋最早也是為男性設計的,絲襪的刺繡是貴族的象征;高跟鞋可以幫助騎馬時固定馬鐙,更是男性氣質的符號。

穿絲襪的查理九世和穿高跟的路易十四

你看把時間拉長就會發現,性別特質完全處在流動的狀態。

而把英勇、果敢、決斷、堅強、理性、責任心這些正面詞匯安排在男性身上,把脆弱、溫和、乖巧、怯懦、情緒化這些偏負面的詞匯安排在女性身上。

更是一種社會建構,並沒有堅實的生理學依據。

2015年,特拉維夫大學的神經科學傢達夫娜·喬爾發表過關於腦神經科學的論文,她的結論是男性和女性的核心記憶器官海馬體的結構高度相似,即便是原以為兩性差別最大的區域,也有很多男性結構更像女性,女性結構更像男性。

也就是說每個人的大腦都有不同比例的“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混合而成的獨特鑲嵌體,混合比例因人而異。因此,固有的“男女大腦二元論”是充滿爭議的。

更別提那些惡意安上女字旁的貶義詞——“奻姦妖婊嫖姘娼妓奴,耍婪佞妄娛嫌妨嫉妒”。

這種語言構建其實是為瞭鞏固父權社會的權力秩序,那就是“男性統治”。

譚維維專輯

港大前文學院院長雷金慶,用“文武”來總結中國男性氣質,他說:男性特征體現為“最後的決定權”,而女性特質體現為“最後確認的贊同權”。

顯然,決定權才是權力本身。

社會要求男性去掌握資源、占領公共領域、獲得權力,這當然是很辛苦的,所以男性也是“有毒的男性氣質”的受害者。

社會性別氣質的構建以及對男性氣質的推崇,無疑是厭女的。

上野千鶴子在《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中提到,厭女在男性體現為“蔑視女性”,是對他者的歧視和侮辱;而在女性群體,則體現為“自我厭惡”。

所以無論是女明星、女企業傢、物理領域女博士,還是每一個普通女性都會有回避女性氣質的時刻,這便是她們自我厭惡的瞬間。

戴錦華與上野千鶴子對談時也提到她的自我厭惡,整個成長經歷在於一種巨大的自卑絕望地搏鬥,還被革命英雄主義那種“慕強”敘事感召。

這都使得戴錦華走向“榮譽男人”的道路,以前粉絲稱她為“戴爺”,那時沒有察覺到背後隱秘的女性自我蔑視。

戴錦華和上野對談

按今天的標準,戴錦華也算“漢子婊”。

但是罵完“漢子婊”“漢子茶”,問題就解決瞭嗎?

這不就是再次落入瞭女性割席、瓦解女性同盟的陷阱。成為一場與鑒茶、鑒婊、鑒媛無異的女性內部的圍獵。

不與有厭女癥的人為伍是不能消滅厭女的,因為人人都有厭女癥。

我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女性要聲明自己“像個男性”,她們在什麼場域回避女性氣質,而這一切自我厭惡、自我否定的結果帶來瞭什麼呢?

多問幾個問題就會發現一個悲傷的事實,女性“自我厭惡”或說“扮演男性”其實是她們尋求發展的生存策略。

歷史上有太多女作傢要取男性筆名、隱藏個人生活才能寫作出書、被人看到。

喬治·艾略特

因為這個圈子都太多辦法抑制女性寫作,以女性身份示人就會被不專業對待,即便今天依然存在“女作傢更擅長私寫作”“她們需要文學引路人(男性)”等刻板評價。

女性需要像男人一樣的場域恰好是學校、職場、公共空間,因為在這裡女性氣質是被貶低的。

她們情緒化、不理智、太懦弱、好欺負、愛打扮、目光短淺,即便她已經無可指摘瞭,那依然是“婦人之仁”。

所以“我本質是個男人”其實是在委婉地表達“請用專業的態度正視我”。

父權社會的邏輯就是這樣,男性認可即是社會認可,女性被困住,男性也一樣。

搞清底層邏輯後,與其罵這些割席的女明星,不如讓我們警惕每個標簽化的外號。

敏感地覺知這些厭女癥的瞬間,並用盡全力去對抗它,我們為什麼不能想想——

她隻是漂亮,不是綠茶婊。

她隻是爽朗,不是漢子茶。

他隻是溫柔,不是娘。

姐妹們,隻有我們自己先行動起來,由衷的欣賞不同的氣質,改變才會發生。

正如戴錦華所說,不參與迫害自己,是每個女人和每個人都應該學的一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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