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何賽飛。

記憶裡,她是《紅樓夢》中的林黛玉。

蛾眉曼睩、溫婉明媚,卻又孤愁淺藏、惹人憐愛。

是《風月》中的鬱秀儀。

眉目盈盈靈秀,嘴角柔情含春,添上幾絲酸楚不甘,乍看驚艷,細看失魂。

是《大宅門》中的楊九紅。

楚楚可憐又魅惑誘人,三分柔情三分嬌嗔三分敏感一分烈性,韻味十足。

比演員身份更重要的是,她還是一位越劇表演藝術傢。

19歲進入越劇團,曾與茅威濤、何英、董柯娣、方雪雯被譽為越劇五朵金花。

多年來,她為觀眾貢獻瞭《雙珠鳳》、《送花樓會》、《五女拜壽》等多部精彩作品,收獲無數喜愛與稱贊。

如今,何賽飛年已60,有自己熱愛的事業,有幸福美滿的傢庭。

實在是未曾想到,竟一下引來全網關註,如此突然。

01

近日,話題#何賽飛#突然沖上熱搜榜首,引發超4億閱讀,數十萬討論。

話題背後,是一樁充滿爭議的事件。

5月18日至24日,戲曲大賽《戲聚高平·擂響中華——中國梆子大會》在山西高平舉辦,何賽飛老師受邀擔任評委。

比賽中,來自山西晉劇院的青年演員張軍波,表演瞭一出經典戲劇——《清風亭》。

唱功瞭得,技藝紮實,博得滿堂喝彩。

然而表演結束後,主持人白燕升卻揭露瞭他的現狀。

張軍波畢業於山西省戲曲職業學院,後被省團看中,從山西呂梁來到太原做戲曲演員。

一晃5年過去,他至今仍未轉正,依舊隻是個月工資1500元的臨時工。

收入實在太低,他隻能把妻子和3個孩子留在老傢,一個月回去一次是常態。演戲之餘,他得去跑網約車、送外賣,以此來維持自己的傢庭和夢想。

好幾次,愛人跟他半開玩笑的說離婚,他完全不知如何作答。

白燕升越說越動情,聲音也愈發哽咽:

“每一個院團長,都應該善待這樣好的年輕演員,我們老說戲曲的未來在青年,光喊口號有什麼用。‍‍

我們需要有人為這樣優秀的演員保駕護航,年輕演員才有出路,戲曲才有出路啊!”

面對戲曲演員的窘境,臺下的何賽飛難掩心中激動,接過話筒:

“你說為事業為中國戲曲堅守,哪有這麼多高尚的想法,他就是愛好,他喜歡,他從骨子裡喜歡。

振興戲曲真的不是喊的,他就是藝術傢。這樣的藝術傢,不保護,不給予基本生存,給誰?”

這是對戲曲演員的痛惜,更是對戲曲現狀的嘶聲吶喊。

何賽飛幾度哽咽,甚至失態。

哪怕意識到這番話有多麼的“不妥”,仍舊大聲喝斥,接連發出質問。

話語堅定,擲地有聲。

“你們口口聲聲梅花獎,文華獎,幾百萬幾千萬,花那麼多錢拍一部戲,得瞭獎以後封在倉庫裡面,老百姓看不到。

戲呢,錢呢,到哪裡去瞭?

復興、傳承,你們的錢又到哪裡去瞭?

為藝術傢境遇吶喊,為戲曲傳承呼籲。

一段話,引得現場一片喝彩,更直接沖上熱搜,讓無數網友熱淚盈眶。

“為什麼罵,是因為愛啊!”

“看看吧!什麼是振聾發聵的吶喊!比起那些流量,我們更需要文化的傳承!!”

“看得我哭得稀裡嘩啦的,支持一個能保持初心的你,對戲曲有一顆赤誠之心的你,敢說話的文藝工作者!”

02

很多人都說,印象中的何賽飛一直都是溫婉明媚、端莊優雅,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憤怒。

但一切好像又並不讓人意外。

畢竟對戲曲愈熱愛,便愈見不得戲曲人被埋沒。

也因為在陰溝裡仰望過星空,便更不吝於對他人施以溫柔。

回顧何賽飛的戲曲之路,又何嘗不是從泥濘之中爬出來,一步步走到陽光之下。

在《魯豫有約》裡,她曾這樣說道:“小時候的生活是大傢想象不出的艱苦。”

5歲那年,傢裡突發變故,父母的感情也逐漸破裂,最終決定離婚。

母親帶走瞭姐姐和妹妹,唯獨留下瞭她。

看著被送到出租房門口的小賽飛,父親咬瞭咬牙:“我不相信我養不大我的女兒。”

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異常艱難。

6歲,她就學會瞭燒飯、做傢務。每次做好飯,她就乖乖坐在邊上,忍著餓等待父親回傢。

日子一天天捱著過,對母親的印象越來越模糊,思念越來越濃厚。

直到12年後,她帶著一匹佈,以做衣裳為理由去看做裁縫的媽媽。

兩人相顧無言,賽飛隻能趁著媽媽量尺寸的功夫,在一旁偷偷地看她。

生活的改變源自於戲曲。

父親愛好文藝,會三弦,何賽飛便跟著學會瞭彈唱。

後來,恰逢劇團招收越劇演員,她又臨時改學越劇。

憑借努力與幸運,19歲那年,她成功考入瞭浙江岱山越劇團。

一切終於順利瞭起來。

事業上,從戲曲到影視劇,她佳作頻出,戲約不斷。

觀眾最喜愛的十佳女演員獎、百花獎最佳女配角…她將觀眾的認可和各項榮譽統統收入囊中。

傢庭上,她與師傅的兒子楊楠結為夫妻。一晃30多年,兩人互相理解,彼此忠誠相待。

她發揮著天分,揮灑著藝術,至今仍一直活躍在越劇、影視和綜藝舞臺上。

走過黑暗,才知夜路的艱險。多年來對戲曲的愛,更是無法褻瀆。

縱然如今已名利雙收,但對戲曲人的擔憂,對戲曲的熱愛,容不得她在此刻視若無睹。

盡管是在這樣的公開場合,她還是選擇置自身境遇於不顧,直抒胸臆,大膽發聲。

為戲曲人振臂高呼,為戲曲藝術搖旗吶喊。

這是在這個時代敢於面對不公說真話的人,這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人民藝術傢。

也正是這次吶喊,逼著我們要去思考一些東西,同時試著去作出改變。

03

戲曲到底怎麼瞭,戲曲人的現狀又為何如此不堪?

正如何賽飛老師的一聲聲質問:戲呢?錢呢?

實際上,戲曲是不缺錢的。

或者說,劇團是不缺錢的。

這些年來,無論是對戲曲人的保障激勵政策,還是對戲曲行業的資金投入扶持,說實話都不算小。

錢是到位瞭,花在哪就出瞭問題。

真正的戲曲演員是否得到瞭足夠的保障?是否有人從中謀取私利?錢是否正確的花到瞭戲上?這是問題的關鍵。

事實上,一些劇團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到新戲上,動輒幾百上千萬。

排新戲有錯嗎?沒有,而且還應該被鼓勵。

但如果隻是為瞭包裝、為瞭獲獎,一切都是急功近利,那就有瞭問題。

這一點,也正如何賽飛老師所言。

幾百萬的新戲,參加一個藝術節,演個兩三場,拿瞭獎轉頭就被收起來,愛戲曲的人看不見,老百姓看不見,那又有什麼意義?

錢和精力都花在瞭新戲上,傳統老戲的處境自然變得糟糕。

沒有人在傳統戲上下功夫,沒有錢準備好的服裝道具,實在是很難做好。

新戲看不到,傳統戲演不好,吸引不瞭觀眾,隨之戲曲便離觀眾越來越遠,戲曲演員的創收更是無從談起。

最後的結果便是:

錢呢?花沒瞭。

戲呢?不見瞭。

一面是飽受詬病的行業現狀,另一面,則是時代沖擊下戲曲的落寞。

如今,各路神曲席卷網絡,數不清的明星網紅賺足眼球,快餐式娛樂讓人們習慣於陷入短暫的歡愉,不再細細地去品味戲曲。

缺少瞭觀眾,戲曲的發展自然步步維艱。

與之對應的,便是願意從事戲曲的人越來越少,收入越來越低。

當一些戲曲演員咬牙堅持,卻連基本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時,我們又如何要求他們堅守本心,如何期待他們守住戲曲的陣地?

從事戲曲需要熱愛,需要夢想,但也應該盡可能的解決他們的後顧之憂。

有更多優秀的戲曲演員,才能有更多好的作品,更多熱愛戲曲的觀眾,戲曲才能越來越好。

環環相扣,步步為營。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在於戲曲本身。

嚴格地說,戲曲凋敝不是觀眾造成的,觀眾有權選擇看什麼。

問題的本身,在於戲曲能否實現優質的創新,能否吸引如今的觀眾,能否不靠扶持自己做出成果。

看隔壁的劉老根大舞臺,看相聲的落寞又翻紅,何嘗不是走過這樣一條路。

古往今來,戲曲都是取材於生活,融入於生活。

時至今日,自然也不應該停滯不前,成為被束之高閣的文物。

讓戲曲跟上時代的滾滾車輪,完成自我的創新,融入更多人的生活,才能真正實現戲曲的復興與傳承。

04

回想過往,那時的戲曲,是鄉村大壩上的座無虛席,夜以繼日;是街頭巷尾黑白電視、收音機裡的婉轉唱腔,勾人曲調。

黏著泥土,裹著生活的氣息,戲曲藝術就這樣走進瞭千傢萬戶,融入老百姓的血液。

如今的戲曲,正面臨著新的生存困境。

在急功近利的時代,戲劇要如何延續千百年的傳統精妙技藝,如何走入現代生活,又守住自己的文化底蘊。

好在,我們還有何賽飛這樣的人民藝術傢,為戲曲發聲,不顧一切。

好在,我們還有張軍波這樣的戲曲人,用心趕路,不問前程。

根還在,希望尚在。

魂不丟,星火猶存。

隻是盼望,戲曲振興這一天,不會來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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