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春生前展示為救援隊捐贈繩索獲頒的榮譽證書。受訪者供圖
劉建民生前在藍天救援隊任務途中。受訪者供圖
雨下個不停。
王宏春從冰箱裡掏出兩大包速凍水餃,拆開倒進鍋裡。
已經深夜兩點瞭,在北京市房山區藍天救援隊駐地,所有人都清醒著。吃瞭這頓餃子,就準備出發。
“佛子莊值個夜班。”王宏春此前發瞭條朋友圈。距救援隊駐地30公裡左右的佛子莊鄉白草窪村,有村民傢中進水求救,王宏春和隊友幾小時前去瞭一趟,結果必經的班各莊大橋漫水,隻能等水退。
那是7月30日晚上,房山藍天救援隊隊長陳海軍記得,當時他觀察雨勢漸小,準備凌晨4時帶隊再來。
沒有真名、身份,來就是來救援的
那一晚,留在駐地監控錄像畫面裡的王宏春,看上去不像過瞭40歲的人。她穿白色T恤、藍色隊服褲子,甩著一根馬尾辮,比手上抱著的浮力馬甲小一大圈。在北京房山藍天救援隊,她代號“23”,隊友有“一休”“狂戰士”“好心情”……以及後來和王宏春一起出現在新聞畫面裡的“追夢人”劉建民。
這是隊裡的傳統,大傢不喊真名,不聊身份,隻互稱代號,“都是隊員,沒有領導,沒有誰的社會地位高、誰的背景好,來瞭就是救援的”。
7月29日11時,北京市氣象臺發佈暴雨橙色預警,超強臺風“杜蘇芮”減弱後的熱帶低壓系統,將從當天夜間起給北京帶來強降雨。
19時,北京市啟動全市防汛紅色(一級)預警響應,曾參與全國多地洪災救援的房山藍天救援隊當即進入備勤狀態。隊裡有200多名正式隊員,平時,他們是教師、公司職員、地鐵駕駛員、出租車司機、森林消防員、基層公務員……任務來瞭,誰有時間就報名,一旦“備勤”,就變身為穿著藍色制服的救援人員。
王宏春是房山某地產經紀公司高級項目經理,29日晚,她加班到晚上9點多,沒能趕到救援隊“備勤”。30日中午,她自費買瞭900多元的食物,駕車送到駐地,又趕回公司加班。
有人記得她當時說:“怕大夥兒晚上來不及吃,趁中午休息買點速凍餃子、方便面、羊肉片,今天下班早我就過來。”
“她的心特別細,光是調料就買瞭辣的和不辣的,齊全得隻要有個鍋就能吃。”隊友“狂戰士”回憶,那天下午5點多鐘,王宏春趕到瞭隊裡。
代號“追夢人”的劉建民此時正在外出任務,隊友拍下的視頻留住瞭這一幕:劉建民幫一位受困的司機,駕駛其紅色轎車,緩緩駛出涉水路段。
那天,很多人都在社交媒體發佈和雨有關的內容,劉建民在朋友圈寫下這樣一段話:“房山藍天救援隊已啟動24小時應急備勤,如您生命財產遇到危險,現在需要幫助,請撥打救援電話。藍天救援,救在身邊!”
房山藍天救援隊隊長陳海軍回憶,30日20時,隊裡接到一個求救電話。求助者是一位年輕的母親。“據她說傢中進水,有兩米深瞭,傢裡還有個不滿3周歲的孩子。”
求助者居住在30公裡外的佛子莊鄉白草窪村,村中幾十戶人傢分佈於一條公路兩側,夾在東西兩座高山之間,“窪”字名副其實。
掛斷電話,救援隊很快出動,卻被攔在白草窪村東南方向3公裡處的班各莊大橋前,那是進村的必經之路。隊員“狂戰士”記得,河水已漫過橋面,空氣裡都是泥味。橋西側有一傢超市,門口堆起的防洪沙袋——目測接近兩米高,已經快要被水淹沒。
救援隊過不瞭橋。
陳海軍觀察到,那時雨勢漸小,水位有下降的跡象,他估摸瞭一下時間,決定帶隊返回駐地,等凌晨4時左右再進村救援。
就在返程的路上,王宏春發瞭那條“值班”的朋友圈。回到駐地宿舍,她沒躺多久就爬起來做飯,讓隊友吃上餃子。
“錢,一分不要”
7月31日凌晨3點52分,房山藍天救援隊16人從駐地出發,再次前往白草窪村。身型瘦弱的王宏春套上寬大的綠色反光救援服,拎起一件紅色的浮力馬甲,和劉建民一起,都跟在隊伍裡。
這一趟,他們開瞭兩輛依維柯車、3輛皮卡車,搭載著4條救援船,駛入雨幕。當時沒有人能預料到,對這些隊員和裝備來說,他們正踏上一次無法回頭的旅程。
那些裝備幾乎是隊裡的全部傢當,28萬餘元的購車款是隊員湊的,還欠著。成立10年來,房山藍天救援隊一直堅持不接收個人捐款的原則,“每個人掙錢都不容易”。
2020年8月9日,房山一名年近七旬的老人進山後失聯。孩子尋父心切,曾發佈懸賞10萬元的尋人啟事,隨著時間推移,獎金提高到60萬元。經過28天搜尋,房山藍天救援隊找到老人遺體。傢屬提出要兌現60萬元獎金,這支救援隊拒絕瞭:“錢,一分不要。”
建隊初期,王宏春想給隊裡捐點裝備,陳海軍對她說:“你掙得也不多,不要給隊裡花錢瞭。” 2014年前後,王宏春“先斬後奏”,買瞭一套價值4700元的專業繩索,直接交到隊裡說:“買都買瞭,不能退瞭。為瞭救援,就收下吧。”於是,這支隊伍有瞭一套專業的繩索設備,隊裡還給王宏春頒發瞭一份榮譽證書,她高興得四處給人看。
房山藍天救援隊的經費,部分來自企事業單位捐助、政府購買服務項目的結餘,還有不少是隊員參與大型活動保障、外出培訓急救知識和安全技能的勞務費攢下的。“扣掉交通、扣掉吃喝,剩下的錢全捐隊裡。”
入隊8年的老隊員“好心情”回憶,車上綠色的無線電基站,是隊員們湊瞭3000元買下的。“像郭德綱說的,我們的錢都拴在肋骨上,想花得往下揪,每一分都帶著血絲,舍不得。”
帶著“全部傢當”,16個人再一次到達班各莊大橋橋頭。這是7月30日4點多,天剛蒙蒙亮,“狂戰士”看到,橋面的積水已經退去,橋邊超市有人出門活動,“要趁此機會進村”。
隊長陳海軍註意到,大橋地基損壞嚴重,橋墩下有個黑乎乎的洞,通行存在很大安全隱患,他安排王宏春、劉建民等6名隊員留在大橋上,配合兩名路政工作人員警示、勸返過往車輛。
“水位下去之後,會有人想開車通過,趕快從山裡往外跑;也有人看水小瞭,想回傢拿東西、接人,但沒準兒車開過去的時候,橋就正好沖塌瞭。”
就這樣,兵分兩路,陳海軍一隊進村救援,王宏春、劉建民等6人留守大橋。在當時的情況下,這看上去是最合理的安排。
“23!把那個救生圈戴上!”
雨水澆到山上,再流淌匯聚到山谷,淹沒進村的公路,儼然形成一條臨時河道。
在當地村幹部的帶領下,陳海軍帶著“狂戰士”等9名隊員從山坡繞行幾公裡,徒步向白草窪村進發。山裡沒有通信訊號,除瞭陳海軍的手機能防水,隊員們都把手機留在車裡,隻攜帶“手臺”(手持無線電對講機)。
“山裡跟下邊不一樣,來一塊雲彩,就‘嘩嘩’下幾分鐘特別大的雨。”救援隊進村時,雨又下大瞭。村裡的水泥路,積水沒過腳踝。10名隊員分散開來,挨傢挨戶敲門疏散群眾,可好多人不願意走。
“狂戰士”心裡著急,他們進村的那條山路,背坡已經發生塌方、落石,一旦村子這面的山體也出現滑坡,整個村莊都要毀掉。村裡有威望的老人加入救援隊,跟著一起動員,包括老人、小孩在內的40名群眾簡單收拾瞭行李,開始往村外撤。然而一行人很快發現,隨著水位上漲,來時的路已經出不去瞭。
北京市氣象臺發佈的數據顯示,7月29日20時至31日13時,房山區平均降雨量達到瞭346.8毫米,達到特大暴雨級別。
救援隊研究決定,沿著山腰的一條鐵路向東南方向的河北鎮轉移,那裡河道寬闊,且有108國道和其復線交匯,地形開闊,就是要多走10公裡山路。
這是山裡礦場向外運貨的一條鐵路。“狂戰士”記得,途中,他遠遠看到,兩側山上碎石不停滾落。“我左側3米就是崖壁,右側1米下面就是洪水,幸虧路基結實,不然我們也給沖完蛋。”
穿過火車隧道時,他聽見外面有“咕隆隆”的巨響,像火車經過一般。從隧道出去,他才發覺“除瞭水沒別的”,黑色的水掀著浪滾過,目測水面得有百米寬,能並排開十幾輛車。
“水裡邊什麼都有,木頭、汽車、空調外機、房子的屋頂、集裝箱、各種各樣的鍋,還有被沖斷的電線桿和比人腰還粗的樹。浪就像黃河一樣,一層一層的。”另一名隊員後來回憶道。
“狂戰士”早就見慣生死,那一瞬間也隻覺得“完蛋瞭,都得擱這兒”。今年年初,他曾作為第二批隊員,前往土耳其參與大地震救援。在飛機上,他一直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但真到瞭現場,他已經沒時間去想什麼生死命題,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弄出一個活的,隻要是條人命,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
“每救一個人,表面上看是一個人,實際上他背後是一個傢庭,甚至是好幾個傢庭。” 這是隊長陳海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是很多人加入藍天救援隊的初衷。
“狂戰士”記得第一次去野山裡搜尋失聯的登山者,他體力還不是很好。帶隊的組長不停地鼓勁兒說,還有300米、100米、50米……他卻覺得怎麼也走不到頭,身上一點勁兒都沒有瞭。但到瞭疑似點位附近,聽到被困人員回應的呼喊之聲,他忽然“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那一刻走在暴雨裡的“狂戰士”還不知道,險情正在逼近留守大橋的隊友。
7月31日上午9點多,陳海軍和隊友帶著群眾走到班各莊下遊約兩公裡的陳傢臺村,有隊員看見,貼著藍天救援標志的卡車在洪水中上下翻滾,緊接著過瞭三四分鐘,幾個小時前留守大橋的6名隊員和路政人員乘坐的兩艘救援船也被沖瞭下來。
後來他們才知道,暴漲的河水形成洪峰,很快將班各莊大橋兩側的道路淹沒。留守隊員和路政工作人員穿好救生衣,戴好防護頭盔,棄車上船進行自救。
有房山藍天救援隊的隊員回憶,當時聽見劉建民在高喊,“‘23’,把那個救生圈戴上!”那是船上唯一的一個救生圈。
看見隊友遇險落水後,岸上的隊員趕緊帶著救援繩,沿著鐵路追船:“抱著僥幸心理,萬一要是水速慢,要是能救著呢?”
“血都涼透瞭”
他們與洪水賽跑,緊追不放。
洪峰馱著救援船越過瞭陳傢臺村河道上的公路,那裡形成瞭一個臨時的攔水壩,約有七八米高的落差,“狂戰士”眼睜睜地看著兩艘船被翻湧的水流掀翻。
船上的隊員落水瞭,他隻感覺“血都涼透瞭”“心裡邊就跟掏空瞭似的”。
在隊員日常參與的水域訓練中,這是非常危險的情形。“平時遇到再急的急流,我們穿著救援馬甲,戴著頭盔,人肯定沒事。但這種回旋浪,就像沸騰的滾水一樣,會不停地把人拍下去,被拍暈的話就完瞭。”
與王宏春、劉建民等隊友一起落水的“一休”隻記得,當時洪水像一座黑山一樣把他卷瞭進去,被打下水後很長時間,他上不來氣,腦子裡隻想一件事,“怎麼能浮起來”。
意識朦朧之際,他聽到“追夢人”的聲音:“看看還有誰沒上來?看看誰還沒有浮出水面?!”
“追夢人”是劉建民的代號,隊員們大多喊他“追哥”。他曾在企業擔任過消防員,掌握不少救援技術,盡管2021年才加入房山藍天救援隊,但因為專業水平高,很快成為水域救援組副組長。
在隊友“天狼星”的印象裡,每次隊裡搞水域訓練,劉建民都會不停地跟隊員們說,一定要註意安全。講完水域救援知識以後,他還要再講一遍安全事項。實操時,他站在岸邊指揮,誰把船開得太近、太遠,或者脫離他的視線,他都會拿對講機喊,“你船開回來,我就要看不見你瞭”。
劉建民辦事穩妥,考慮問題又很全面,隻要他做安全督導,隊員們心裡就踏實。他會不厭其煩地檢查大傢的裝備,像大哥照顧弟弟妹妹一樣。“看你浮力馬甲的腿帶、腋下綁得緊不緊,幫你扣上”,有時還會多背一些裝備,哪怕增加自己的負重。
“天狼星”記得,有一年冬天,晚上9點多瞭,他跟“追哥”進山救援。山裡剛下過雪,他們爬得很艱難。慢慢地,幾個隊員頭燈沒電瞭,劉建民就把備用的頭燈送給別人。那天,他途中崴瞭腳,一直忍著不吭聲。直到第二天凌晨4點半,救援隊才成功找到瞭被困人員。
“一休”則不停地感慨,即使在那一刻,一起翻進湍急的洪水中,劉建民也想著別人。
此時,另一名落水隊員“懂事兒”被漂下來的一棵大樹撞出瞭水面。憑著平時訓練的基礎,“一休”和“懂事兒”在下遊河北鎮辛莊村的一個緩流處,成功自救上岸。這裡地勢較高,救援隊把轉移出來的群眾托付給鎮政府的工作人員,開始徒步沿著河道尋找落水隊友。
“能走的地兒基本上全走遍瞭,很多路都已沖沒瞭。”公路上的泥沙能沒過膝蓋,“狂戰士”隻能連走帶爬地一路找,當時,他沒想過自己的安全問題。
事後他也後怕:“沒準兒我前面塌方瞭,剛好石頭就砸著我瞭,或者水浪把這個鐵路路基沖倒,我也會掉進去。”
就這樣走瞭30多公裡,身上的浮力馬甲早已吸滿瞭雨水,“狂戰士”和隊友體力逐漸透支,不得不停下休整。這時,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已經變瞭:“又想找他們,又不想找著他們。”
在房山藍天救援隊,水域救援並不是隊員們喜歡的行動。“山野救援,一找著人,確定安全,身體狀況很好,隊員們就歡聲笑語從山上往下走;一說去水域救援,大傢都不怎麼說話瞭,因為知道大概率是人沒瞭,生還幾率很小。”老隊員“好心情”說。
抵達下遊的一座水務站時,“狂戰士”被一名工作人員告知:“看見跟你們穿一樣衣服的,沖下去瞭,但能看到那人還揮舞著手臂。”這一句話,讓“狂戰士”重拾一點希望,“至少有人親眼看見他揮手瞭”。
“一命換一命”
雨還在下。
7月31日晚,房山仍處在暴雨紅色預警中。房山藍天救援隊已經失去所有裝備,但任務依然繁重。
陳海軍就地借來車和船,救援隊又開始轉移群眾。後來統計出的一組數字描述瞭他們的努力:本輪強降雨災害搶險救援中,房山藍天救援隊出勤398人次,出勤車輛117車次,備勤人員132人,完成轉移1871人。
“特別怕天黑,尤其是沒有任務瞭之後,天黑隊裡也沒人瞭,躺在床上就該胡思亂想瞭。白天忙著點,沒時間想那些事。”“狂戰士”說起王宏春和劉建民,紅瞭眼眶。
一個好消息是,另兩名落水隊員“長溝老孟”和“心向自由”也先後自救上岸。他們後來講起,被卷到洪水中央後,看見“一休”靠岸,卻根本遊不過去。“長溝老孟”順流漂瞭20多公裡,抓住青龍湖鎮口頭村大橋外的護欄,成功翻上瞭岸,村民叫來瞭救護車。他上岸後的場景曾被拍下視頻發到網絡中,引發不少人關註。
“心向自由”則抱著水中的浮木一路漂,遇到橋梁就做好自我保護姿勢,過去瞭再換一根抱。就這樣,隨著洪水水位的下降,他停在下遊一處河心洲,體力透支,昏睡瞭四五個小時,隨後上岸。因為咬牙時間太久,半張臉都腫瞭。
沒有任務的隊員都出發尋找失聯的隊友。8月1日下午,王宏春的遺體在河道下遊約23公裡處被發現。但劉建民遲遲沒被找到。很多隊友睡不踏實,“一天沒找著他心裡邊放不下,一直都在想,但其實比誰都明白,這個人肯定是沒瞭”。
8月3日上午,在河道下遊50公裡處,村幹部看見水中浮有一藍色頭盔,寫著“藍天救援”,水中人面目不清,但穿著紅色馬甲、綠色雨衣。前來支援的湖南藍天救援隊派出兩艘船協助打撈。那是“追夢人”劉建民,隊友幫他清洗幹凈,列隊送他上車。
在“天狼星”口中,每一個隊員或多或少都有心理準備。“我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活著比什麼都強,沒有人做這個是為瞭去送死,但救援很可能意味著,這是一張單程票。”他在北京地鐵房山線工作,站裡也緊急備勤,錯過瞭那晚救援隊的任務,“否則我一定會在‘追哥’身邊,和他一起。”
今年52歲的“好心情”參加藍天救援隊,得到瞭傢人的支持。但有一晚,他準備出門執行任務,剛大學畢業的兒子打開房間門,直勾勾地盯著他看。“我說沒事,我會註意的。”
“好心情”給傢裡裝瞭部電臺,告訴傢人,山上沒有手機信號,如果太擔心,可以把電臺打開,同頻收聽一下,也許能聽到隊伍在附近交流的聲音,知道他是安全的。
“最危險的就是山野救援,每次上山之前,好多隊員是帶著‘一命換一命’的想法來的。”“狂戰士”說,進山救援,往山裡一鉆,一天一宿徒步30多公裡是常事。他在救援隊駐地的櫃子裡放瞭一個登山包,裝著登山裝備、水、應急的口糧,有任務,最多換雙登山鞋就能出發。“其實要按正常步道走,誰也丟不瞭,都覺得自個兒挺厲害的,走著走著就找不到路瞭。”
“23”夢想成為的英雄到底是誰
劉建民留在隊友記憶裡的形象,總是笑呵呵的,愛開玩笑,遇到事情從來不起急。
半個月前,也是因為下雨,“天狼星”開車和劉建民一起去轉移群眾。劉建民坐在副駕駛室,接到同鄉電話,說他弟弟突發腦梗,摔倒瞭。
“他當時說現在在出任務,你幫忙給打120,等出完任務回來我再去看看。”
“天狼星”後來才得知,劉建民的弟弟有這個老毛病,經常需要他回傢照顧,但他從來不和別人提起自己的困難。
“能來藍天的人心眼兒都不壞。”隊友們這樣說。
很多隊員看到“23”“追夢人”犧牲的新聞,才知道他們的真名。“救援打聽那麼多幹嘛。”陳海軍透露,在隊裡,大傢互不知道姓名、背景,但他們各自的工作單位,都知道他們屬於“藍天”。
兒子已讀大學,劉建民平時老住在救援隊隊部,十天半個月才回一趟傢,給愛人做頓好吃的。平時群裡發佈瞭任務,他總是參加接龍的第一個,去年他的出隊次數排名全隊前十。他給豐山古道修過路,參與過2021年河南特大暴雨救援,日常參加的水域救援和城市救援任務已經難以計數。
城市救援多為找回走失的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以及那些因為考得不好、鬧別扭離傢出走的孩子。最多的時候,9天發生11起這樣的事件,憑借豐富的經驗,劉建民往往能指出有效的尋找方向。
王宏春的女兒剛6歲,前幾年需要她照顧,她參與救援任務的次數有所減少,但隊裡遇到重大任務需要人手時,她總是盡量抽出時間來參加。據統計,10年間,她參與各種應急救援志願服務136次。年初土耳其地震救援,她提交好幾次申請,隊裡考慮到她傢庭情況,沒同意。這一次,她和隊友說,“無論如何也要去”。
在隊員們看來,參與救援會“上癮”,他們總會講起“好心情”的故事。這名2015年入隊的老隊員,原是一名出租車司機。2016年的一天,“好心情”載著兩名乘客去機場,行駛到北京六裡橋等紅燈,忽然看到群裡說有任務,要去小清河救援。他把手機遞給乘客說,“我是藍天隊的,有任務,您能不能換一輛車,我上馬路邊給您截一輛去。”
乘客特別理解,不僅馬上下車,還表示“該付多少錢就付多少錢”,叮囑他“趕緊的,千萬註意安全。”
“好心情”沒要錢,“嚴格來說這是甩客,違反規定,怎麼可能要錢?”
他平常“喜歡做好事”,跑車時會給街邊的流浪漢買飯,遇到找不著傢的小朋友,也免費送他們回傢。加入藍天救援隊前,他的愛好是釣魚,車上坐一天,再釣一天魚,身體吃不消。跟著同村人爬瞭幾次山,愛上瞭這項運動,因為關註野外安全,接觸瞭“藍天”。
過去,參與救援後,他喜歡發個朋友圈秀一下。後來他認為:“你有什麼本事去救人傢?哪項任務是你自己完成的?大傢夥合力,你充其量就是幫忙,人傢迷路瞭,咱給找著路給他帶回來,不要把它看得多崇高。”
盡管如此,每當完成一次救援任務,看到被救者和其傢屬的眼神,隊員們都會繼續“上癮”。在他們看來,初心就是為瞭幫助別人,大傢也不圖什麼回報。很多人不信,問:“不給錢,你還幹得那麼起勁?”
房山藍天救援隊要求隊員“幹凈純粹做公益”,執行任務不動老百姓的一支煙、一瓶水。隊長陳海軍和另一名隊員,與當地派出所領導相熟,接瞭對方遞來的一支煙,結果“當時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被開除出隊,要麼給隊裡交1000元罰款”。兩人都主動認罰,這件事得到多名隊員的證實。
王宏春、劉建民犧牲後,8月4日,房山藍天救援隊曾針對公眾給二人的捐款意願發佈告知,其中提到,根據“房山藍天”的紀律以及兩位隊員生前一貫不接受饋贈的表現,征求傢屬意見後決定,不接受社會上的個人、單位、企業和基金會等的捐款、捐物等。
王宏春的丈夫楊宇專門手寫瞭一份聲明,表示拒絕接受捐款、捐物是他和愛人親屬共同的意願,更多的是遵從王宏春的生前意願。
“王宏春長期以來都以奉獻和付出為己任,希望更多的、更需要的人獲得幫助。”楊宇寫道,“感謝社會各界愛心人士對我愛人及其傢庭的關愛,心意我們收下,物質上的捐助希望更多給予因洪災遭受極大損失的人們。我想這也是我愛人王宏春的願望。再次感謝大傢的厚愛!以上內容由房山藍天救援隊代為公告。”
劉建民的妻子於女士也寫下這樣的話:“劉建民做的是公益,為老百姓服務,不收取任何回報,這是他的初心。”
“這次很多人要給我們捐款,有的直接提著現金到隊裡來,如果收下,我們很快就能恢復元氣,但我們不能要。”在陳海軍看來,這是用兩名犧牲隊員的生命換來的,“那我們成瞭什麼?”事實上,房山藍天救援隊在此次強降雨搶險救援中損失幾乎全部裝備,此前還欠著駐地園區幾萬元電費。16人出任務,13人丟瞭手機,這幾天都在自費補卡、買新手機。加入藍天救援隊8年,“好心情”平均每年自己掏兩千多元,給車加油、給損壞的裝備換新。他節儉,每雙登山鞋都穿到鞋底磨光,但也買瞭五六雙新鞋。
與王宏春相熟的隊員“浮萍”回憶,“23”犧牲後,她的丈夫楊宇曾說:“她想當英雄,我們傢屬要幫她完成當英雄的夢想。錢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
“23”心目中的那個“英雄”到底是誰?
“浮萍”聽過一種說法,她說宏春的代號是“23”,因為她23歲那年,參軍入伍的夢想落空瞭,這個數字,成瞭一個遺憾。在藍天救援隊,她可以沒有名字,但不能沒有這個“代號”。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劉言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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