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若美国制造业回流,当地企业必须面对包括原材料、劳动力、固定资产等成本昂贵的问题。
一般认为,特朗普政府想通过关税实现两个目标:缩减贸易逆差;促使制造业回流美国。但笔者认为,关税政策不仅难以达到预期,反而会产生滞胀式影响,增加美国衰退风险。
自特朗普就职美国总统以来,已对贸易伙伴采取了广泛的加征关税措施。那么,关税能不能促使其贸易逆差下降呢?我们不妨先看看美国的历史经验。
1890年10月,美国通过了《麦金利关税法案》,将所有进口商品的平均关税从38%提高到50%。从1890年到1898年,美国的贸易顺差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从0.5%上升到3.5%。但1897年后,在其他国家的贸易反制下,美国的顺差在1889年后减少。
缩减逆差拖累消费
1929年美国大萧条后,为了保护本国产业,美国开始限制进口。1930年,美国总统胡佛签署《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但在各国互相加征关税的报复下,美国贸易顺差没有扩大,反而进一步缩减。1935和1936年,美国甚至从贸易顺差状态转为贸易逆差状态。
上述两次加征关税的意义不同。1890年,美国仍然处于工业化相对早期,面临英国的竞争,关税可以保护其幼稚产业,其思想根源来自德国经济学家李斯特。按照李斯特的理论,关税可以保护幼稚产业,但富强后应该自由贸易,以借助竞争确保各产业长盛不衰。
笔者认为,关税难以使得当今的美国缩减其贸易逆差。美国加征关税会导致其进口价格上升,进口下降,而这也意味着其贸易伙伴的出口下降,进而减少对美国的进口需求。贸易伙伴的经济承压,将导致其从美国的进口需求下降,也就是美国出口减少。此外,加征关税可能会导致贸易伙伴反制,同样影响美国出口。
从贸易条件看,美国居民可能因为进口价格上升而减少消费进口产品,转而消费更多本地产品或者服务,推升本地产品或者服务的价格,最终可能导致其出口价格上升。如果其贸易伙伴因美国产品价格上升而减少进口美国产品,美国出口将因此下降。
从宏观视角来看,国家的产出减去消费,剩下的就是储蓄。储蓄可以通过国内投资消化,也可以通过出口消化。因此,要缩减贸易逆差必须降低美国消费,或者减少国内投资。削减投资不符合美国制造业回流的诉求,削减消费就成为必须选项。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贸易逆差收窄与美国消费的下降相关,但削减消费或将导致美国经济衰退。
美国制造依赖中国
美国希望制造业回流并非近期的目标。在《通胀削减法案》(IRA)和《芯片和科学法案》(CHIPS)实施后,美国制造业投资在2022年出现大幅增长,但在此之后,美国制造业投资的新开工缩减。
第一、美国制造业回流的一个难点在于全球供应链非常复杂。研究发现,无论是从生产层面还是从增加值层面来看,中国制造业在全球的占比都是世界第一,分别在35%和29%。而中国对美国的依赖程度要低于美国对中国的依赖程度。
表面上,出口依赖度可以反映产业上的依赖度,但是由于全球产业链错综复杂,既有直接联系、也有间接联系,直接的出口依赖度会低估实际上的依赖度。通过国家间的投入产出表可以计算出完全消耗系数,将间接联系也包括其中,更能反映实际的产业依赖度。
例如,Baldwin和Freeman(2022)通过国家间的投入产出表计算,发现美国的产出中8.9%来自中国的投入品、加拿大的产出中9.9%来自中国的投入品,墨西哥的产出中19%来自中国的投入品、韩国的产出中23%来自中国。分行业来看,美国在汽车、机械设备、电子设备、服装、计算机电子等对中国的依赖度比较高。
从出口数据来看,美国部分产品对中国的直接依赖度比较高。例如,2024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雨伞、阳伞、手杖、鞭子、马鞭及其零件占其从全球进口的93%;美国从中国进口的玩具、游戏品、运动用品及其零件、附件占其从全球进口的74%。4月11日,根据美国海关的最新指南,智能手机和电脑等电子产品将不受特朗普政府的“对等关税”政策的影响。美国从中国进口的这部分电子产品总价值1000亿美元,占其2024年从中国进口总额的22%。平均来说,这部分电子产品美国对中国的依赖度为26%,部分产品如智能手机的依赖度达到81%。
地价高昂工人短缺
第二、美国制造业回流也面临制造业劳动力不足的挑战。总体上看,2021年以来,美国的劳动力市场一直处于偏紧的状态。2025年3月,美国失业率仅为4.2%。制造业中的劳动力相对更加紧张。相比于2019年,美国制造业的职位空缺率在2025年2月仍高出0.2个百分点。从工资来看,美国制造业平均时薪为34.9美元,远高于新兴市场。从美国的就业分布来看,2024年制造业就业在总就业中占比为8.1%(将近1300万人)。如果制造业大幅回流美国,如何招聘到足够多的产业工人将是企业面临的挑战。
除了劳动力数量不足外,美国人口素质或也难以支撑制造业回流。2020年,美国识字率约为86%,居全球125位,介于阿曼和叙利亚之间,低于中国95%的识字率。根据2023年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的成人技能调查显示,美国有27.6%的成人阅读能力低下(Level 1及以下),34.2%的成人计算能力低下,均高于OECD平均水平,且相比2015年的调查结果分别大幅上升10%和6.6%。
对于从事制造业的就业意愿,美国人也不高。根据CATO Institute的调研,80%的美国受访者认为如果更多人从事制造业,美国会更好;只有20%的受访者认为其个人从事制造业后生活会变得更好。因此,无论是从劳动者数量、质量,还是就业意愿来看,美国制造业回流都或将面临着劳动力短缺的问题。
第三、美国制造业回流的第三个挑战是成本也偏高。制造业企业成本主要包括原材料、劳动力、固定资产。(1)笔者预计美国平均有效关税率将大幅上升至28%。而同样静态测算下,中国有效关税率将上升至9%。这意味在原材料端,美国企业的成本至少将比中国企业高约19%。(2)2023年,美国人均GDP为8.3万美元,中国人均GDP为1.3万美元,两者之间比值为6.6。可以认为,美国企业的用工成本是中国的6.6倍。(3)根据Commercial Edge的数据,美国2025年前两个月工业用地平均每平方呎交易价格为127美元。而CEIC最新数据显示,2021年三季度,中国105个城市平均工业用地价格为每平方米877.5元人民币。以此计算,美国工业用地成本平均比中国高9至10倍。
美联储观望谨慎降息
高昂成本之下,加征关税难以导致制造业回流美国。通过成本比较测算,在美国生产的成本比中国高出208%。考虑到固定资产中不仅包括土地,还有机器设备,这些成本的差异中美之间差别可能不大。如果不考虑固定资产成本差异,只考虑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差异,美国企业的生产成本也比中国高出113%。因此,即使美国对中国126%左右的进口关税长期保持(考虑电子产品豁免“对等关税”后),去美国建厂生产也没有成本优势。
美国财政赤字居高不下,债务问题仍未解决,关税扰动下或加剧金融市场风险,美国衰退风险加大。首先,加征关税未必使得贸易逆差下降,因为关税在降低进口的同时也将导致出口萎缩。如果要缩减贸易逆差,美国应该削减消费。其次,制造业回流挑战大,如果要通过关税来实现制造业回流,调整成本可能过大。
此外,伴随着其他经济体反制政策落地,宏观环境的不确定性本身也会对于经济产生负向影响。面对“滞胀”风险,美联储只能选择等待观望,短期内或难以降息,增加市场向下调整压力。
(作者张文朗、黄亚东均为中金公司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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